鹧鸪天
秋后亭皋木叶稀,霜前关塞雁南归。晓云散去山腰瘦,宿雨来时水面肥。吾老矣,久忘机,沙鸥相对不惊飞。柳溪父老应怜我,荒却溪南旧钓矶。
“秋后亭皋木叶稀,霜前塞雁正南归。”四季之秋正如人生的晚年,其共同的特征是生机萧索,给人死寂之感。因此“木叶稀”指的不仅是环境的冷清凄凉,更暗示人生种种希望的寂灭状态。古人在表现萧瑟的秋景时往往用木叶而不用树叶,如屈原的“袅袅兮秋风,洞庭波兮木叶下”(《九歌》),谢庄的“洞庭始波,木叶微脱”(《月赋》),柳恽的“亭皋木叶下,陇首秋云飞”(《捣衣诗》)等等,较之树叶,木叶更能给人一种生机全无的形象感,到了老杜手中,更将“木叶”改造成“落木”入诗,“无边落木萧萧下,不尽长江滚滚来”。 秋霜不仅催落了树叶,更催促着塞外的大雁整装待发,结队南飞。叶落了。雁飞了,“千山鸟飞绝,万径人踪灭”,剩下的自然是不能如大雁一样回归的抒情主人公自己了。
“晓云散去山腰瘦,宿雨来时水面肥。”用人之肥瘦来形容事物,不仅生动形象,而且注入了王寂的情感体验,更能打动人心。这种手法李清照曾经用过,即“知否?知否?应是绿肥红瘦!”山与云的关系极为密切,郭熙在《林泉高致》中说:“山无烟云如春无花草。山无云则不秀。”春无花草自然一片荒凉空寂,而山无云烟自然不会秀气,一个“瘦”字写出了晓云散去后山的孤峭之姿。“宿雨”即经夜的雨水,“水面肥”即“巴山夜雨涨秋池”,不过,意思虽然相同,但情感状态却不一样。
“吾老矣,久忘机。沙鸥相见不惊飞。”“忘机”是中国文化的一个重要概念,最早见于《列子·黄帝》。司空图的“忘机渐喜逢人少,览镜空怜待鹤疏”,李白的“我醉君复乐,陶然共忘机”,储光羲的“混沌本无象,末路多是非。达士志寥廓,所在能忘机”等等。正像本文开头引用的顾城的诗一样,因为你看云时没有机心,所以感觉很近;而看我时,因为有了机心,因此感觉很远。对于沙鸥自然也是如此,因为久已忘机,所以沙鸥不惊。
“柳溪父老应怜我,荒却溪头旧钓矶。”柳溪也是一个典故。据《高士传》记载,一次,楚昭王遣使聘陆接舆出山治理淮河,遭到拒绝,使者悻悻而返。妻子从外面回来,看见丈夫蹲在柳溪边洗耳,忙问何故?陆说,刚才听了朝廷使者的一番鬼话,听到耳朵都脏了,不洗去耳中污垢,岂能安睡?陆接舆淡泊名利,视富贵如浮云的君子气节,颇得时人赏识。后人为纪念陆接舆,称柳溪为陆溪。因此,柳溪父老即指淡泊名利的古代高人君子。“应怜我”就是为“我”感到惋惜之意。为什么感到惋惜?因为“我”荒却了“溪头旧钓矶”。“钓矶”又是一个典故,钓矶即严子陵钓台,位于浙江省桐庐县城南15公里的富春山麓,是富春江主要风景点。发如丝,静倚枫根坐钓矶”等等。“忘机”也好,“柳溪”也罢,“钓矶”也一样,都不过是反复申明王寂的忘机归隐之心而已。
王寂的对世界认识的转变始于公元1186年,这年八月,黄河决堤,王寂因奉命治水不力被贬到蔡州。王寂在他的《三友轩记》写道:“与夫顽石散木,皆绝意于世,亦无所事焉,此其所以为友也。夫人情之嗜好,固不在乎尤物,而在乎适意而已,然必先得之于心,而后寓之于物,故无物不可为乐。如谢康乐之山水,陶彭泽之琴酒,嵇康之锻,阮孚之屐。……果能以诚,则生公之石,可使点头,玄奘之松,亦能回指。幸无忽。”从王寂这段说明文字中,我们可以看出王寂此时的心境和人生态度,同时也可以帮助我们理解古人的种种嗜好。